Mizore · Tsukimi

【01】 有关月见霙的报告，能做的陈词赘述并不多，从文字资料上来看他仅仅是个普通人。 他的档案为数不多比较令人耳目一新的地方，也许只有他所受的高等教育，不出意外跟那些老学究应该很谈得来。不过在我的眼里这种顶多是个死读书的文弱呆子罢。 我想上头之所以让我去调查这样一个人多半与半个月前的那场泄密事件有关，怕走漏风声被他知道。只是这种人又能对我们的组织产生什么威胁？ 但既然上級将这个任务交給了我，作为一个合格的执行者，我还是以期刊采訪爲由造訪了他。 他跟我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采访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许多，月见霙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与怀疑，属实也让我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他这类人往往容易过分警惕。虽然在我问第二个问题时他的停顿就足以令我倒吸一口凉气。 当时我问起夜晚独自工作对他来说有什么助益时他显然顿了一下，但很快就见他轻轻勾起嘴角，接了这个话茬。 顺着话头延展开，谈到譬如旅行、家养植物，再或者对经典电影的观后感——便都是和研究没什么关系的东西了。我当然没有提醒他这个基本的错误，毕竟这些话题与他本人息息相关，顺带也能避免暴露我对物理学一窍不通的事实。我想他不会注意到我这一瞬的沾沾自喜，就像他不会注意到话题早已偏离重心。现在想来，那会他的停顿多半是在思考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回答总有一种让我不安的完美感，那种毫无缝隙的从容，就像在面对一个即兴的数学问题时，回答者正好已经提前计算出答案。 交流很轻松，客观来讲如果他不是我的调查对象，我会很乐意再跟他多聊会的。 而当我提到想采访他的学生和其他研究员时，他毫不避讳地向我提到几位学生的名字，跟那些对年轻人抱有期望的教授如出一辙。不过我在走访他周遭时还是尽量不失偏颇地未多加挑拣，尽管这徒增我的工作量，却足以令我不困顿在信息茧房之中，我挑选了比较有代表性的几种论调： 他太…完美了，他从不发火，表情永远是平和的。我有时候分不清他是真不生气，还是在心里默默地失望。感觉他知道的比他说出来的多得多，也许是我的错觉，但他的的确确给我这样的感觉。 ——琳恩·李，学生 他话不多，也从不指点我们的具体工作方向。但他会在关键时刻提出几个简单的问题，那些问题会把你推向思路的尽头，甚至颠覆你原本的假设。我对他的私生活并不了解，你如果问我是问错人了。我没有在为难你，只是陈述事实，如你所见他就跟大部分的教授差不多。倘若你真的好奇，不妨去问问诺兰。 ——黎雅·辛克莱尔，助教 其中黎雅是月见教授目前手下唯一的研究生，她看上去就跟那些会得4.0以上绩点的学生一模一样，这让我想到我的女儿，我想至少月见霙的专业能力值得肯定。至于她口中提到的诺兰，大约指的是另一位独立研究员，这次并没有机会说上话，但如我所料的话，大概也就只是专业上的同僚。 至于那些重复的对于他外貌的夸奖，我认为应该详略得当。 20xx.08.24 【02】 我实在不觉得他与这次事件会有什么关系，所以我选择在报告中替他撇清嫌疑。我想他应该感谢我才对，避免让一个无辜的大学教授牵扯进这些帮派斗争。 不过，说实话，像他这样的人，还真是难以让人完全放心。就拿那次咖啡馆的枪击案来说，他就坐在对面，手里捧着一杯咖啡，仿佛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就在几个街区之外。子弹飞过街头，尖锐的声音几乎让人心跳停滞，他却像个局外人，依然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街道另一侧的混乱。 我记得清楚，当时的氛围已经完全失控，店里的人几乎全都趴在地上，或者躲在桌椅后面。而他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继续低头搅着咖啡，像是街上的喧闹根本不存在。 我记得那一刻气氛压抑得让人几乎窒息，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所有人都在等着事态进一步恶化，等着枪声变得更近，而月见霙就坐在那里，仿佛时间停滞。他的手腕动作优雅平缓，像在完成一项固定的仪式，整个人的气息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悠然。他既没有流露出对局势的恐慌，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关切。就好像，外面那种地狱般的混乱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这种冷静让我感到不解，甚至隐约有些不适。没有人会在那种情况下无动于衷——至少，没有人“应该”这样无动于衷。他的镇定太过自然，自然到不合逻辑，几乎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又或者，他早就确定，这一切不会波及到他。 也许，这就是他的性格。他好像从不允许自己显得慌乱或狼狈，就像之前的采访一样。他的平静是牢不可破的，甚至到了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在场”的地步。 她给我的感觉，像是一片海，深不见底，风暴只能掀起表面的一层波澜，而更深的地方，始终平静得让人无从探测。 20xx.09.22 【03】 我也是个合格的老调查员了，深刻体会上级对我的“重点安排”。不过同样都是外部工作者，凭什么那个冰块脸比我自由那么多？这人怎么说呢，做事不疾不徐，连个表情都吝啬给，但上级偏偏就爱让他挑任务。……无关，随便说说。这次倒是遇到月见霙了，虽然并不在计划内。 说实话，刚看到他在嘉年华打气球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第一发直接命中靶心，那精准度让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想，这大学教授的手稳得有点离谱。可接下来几枪却一连全偏了出去，甚至差点连气球边都擦不上。我想，大概是运气吧——毕竟这人看上去并不像是有这类娱乐天赋的样子。 其实我这次见到他纯属偶然。上头对他的调查在半个月前就戛然而止了，我没被安排继续关注他，按理说应该完全结束了。至于具体是因为什么收尾的，我不关心，也不该去关心。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朝我这个方向扫了一眼，嘴角似乎还轻轻勾了一下。那一瞬间，我整个人绷了起来，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 不过转念一想，可能是最近追踪他多了，心理作用导致的幻觉吧。毕竟，他正低头跟一个孩子说话，手里还拿着几只棉花糖，看起来不像在注意我，更像是在帮邻居带孩子。他的语气轻缓，动作也随意得很，就像平常的街头画面，完全没有危险的迹象。但就是那一瞥，让我心里莫名起了点不安感。也许是我多虑了，又或者……这个人真的比看起来复杂得多。 20xx.11.28 【04】 说到底我为什么为Silenzio这个组织做事？恐怕即使是我也解釋不清，不過知道服从组织的安排是毋庸置疑的。近期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监视警方的动向，尽管政府早已默许我们的行径，还是有那么几个警察和当地的几个地头蛇在阻止我们的行为。 最近我的头脑越发不清晰了，或許我也到了該退休的年齡。冥冥中我有一個略顯荒謬的想法——或許月见霙会知道些什么。 他看起来无害，温和得令人难以将他与组织的事联系起来，但越是靠近，越让我觉得他的存在太过巧合，甚至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异常感。 尤其是昨天，当我无意间从档案里翻到一些细节时，那些模糊的联系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多半跟“那位”有些关系。这种猜测像一道钝刀，悬在我的思绪上方，让我更加无法集中精神。 但奇怪的是，在这些不安的猜测中，我却生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恻隐之心。或许是他那种无意间流露出的疲惫让我觉得，他不像是个局外人，却也不应该属于这片泥潭。我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事——或许他承载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重量。但即便如此，我还是选择忽略了这些念头。不是因为我不在意，而是因为我知道，继续深究下去只会让我越陷越深。 大抵還是我昨天睡得少了，我的脑子乱得像一团麻线。我想，是该去洗把脸清醒一下了。今天答应了孩子陪他去嘉年华，我不想再让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影响这一天了。无论月见霙身上藏着什么，都不是现在的我该管的事。 20xx.12.25